林树春守山记
2017年冬季的一天,从新惠镇到贝子府镇辖区内敖汉旗大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盘山路分水岭处,再驱车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机动车就只能望路兴叹了。下车步行,翻越几座山脊后,前面的山路既窄又陡,杂草与山石越来越多,裸漏黑土的地方越来越少,逐渐地辨别不出路来,林间陡坡上依稀有人畜踩踏后“路”的痕迹。幸有向导带路,我们采访小组一行脚登凸凹的石阶、手攀横七竖八的松枝,爬上了附近一处峰顶。
顶峰倒是一爿平缓的地块,突兀立起一座简陋的小楼,这是林场高海拔地区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瞭望台。小楼周围稀稀疏疏的玉米地只剩下刺向青天的茬子,还有几畦蔬菜罢园后的枯秧。楼边有间破石头房子,堆放些柴草杂物,一头毛驴在悠闲地啃着地上的枯草。突然一条白狗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在“汪汪”的狂吠中被拴在脖颈上的绳子扽了回去。
主人林树春不在家,他的妻子刘彩花腰扎着围裙迎了出来,指着更远的一处山林,“他去那个山头了,听说通讯公司要立啥塔,他怕那帮人抽烟,乱扔烟头失火。”
循着刘彩花指的方向,我们在森林里沿着山脊蛇一般慢慢地穿行着。小雪时节的山林,正天干物燥,脚下厚厚的残枝枯草踩下去软软的,由于看不清被覆盖的石块,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不一会儿就感到脚掌被硌得发麻,脚腕子也有酸痛的感觉,大家便一起坐下来歇一歇。正喘息时,向导站了起来,“好像来个人呢,哎,是林树春回来了。”果然,林间闪出一个人来,中等匀称身材,着一身迷彩服,面色黝黑,胡子拉碴,胸前挂一副高倍望远镜,颇有一派军人风度。
向导向林树春说明来意,林树春只是点点头“嗯、啊”地应着,半天才嘣出一个字:“走”。大家便跟着林树春返回,返回的线路要比来时的好走了许多。林树春一路无语,随机问他山里的情况,他也应付似的回答一两个字。倒是向导有些抱歉地介绍说,不是老林待答不理,而是他这些年生活在山林里,生活得像个野人,平时也见不着人,跟谁说话去,时间一长把语言差不多忘尽了。
回到瞭望台,林树春领大家登上了约40平方米的二层小楼,小楼设计独特,周遭一圈都是阳台,便于四面八方观测。林树春一边招呼妻子做饭,一边沿着阳台用望远镜朝远处观测,断断续续地介绍他看山的事儿,话也逐渐地多了起来。
林树春,大黑山林场工人,1965年生人,老家就在大黑山脚下的贝子府镇黄杖子村,1995年,30岁的他开始上山担任瞭望员。“之前也有人干,干个仨俩月的就都打退堂鼓了,所以大家伙儿轮流来干。轮到我了,不就是看山吗,也没啥了不起的,就看到现在。”
林树春干上后就不再搞轮流制了,他主动请求留下来:“我寻思了,老同志身体不好,小年轻的太嫩,还是我坚持坚持吧。”这一坚持,就把根坚持在了这里。由于看山,常年不能回家,当时又没有手机,信息不通,实在照顾不了家,林树春的前任妻子一气之下与他离了婚,7岁的儿子跟随他母亲在一起生活,林树春很是郁闷,越发不想下山了。
“主要是上下山一次挺难的,尽走蚰蜒路。”从瞭望台到贝子府镇里步行大约要走38华里,当时主要是从瞭望台到大黑山盘山路分水岭这10来华里最难走,因为大部分根本没有路。生活所需食物需要下山去背,开始每10天左右下一次山,为了减少下山次数,林树春尽量提高每次负重,后来20天左右下一次山。每次下山都得起早走、贪黑回,费时都费在山林里。
吃菜难,就减少熟菜菜量,多腌制咸菜将就。吃水难,这可将就不得,夏接雨水或到山脚下的泉水沟里挑水,接雨水时,把椴木皮压在石头房子的房檐瓦下,雨水顺着树皮流进水缸里澄清备用。挑水,其实是两个塑料桶灌满水后,用绳子链在一起,一前一后往山上背。冬化雪水或凿冰,到泉水沟里镩冰块,再背到山上来化成水。每次还不能多镩,上下山的坡太陡,满山的冰雪,脚下登不住就容易滚山。“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呢,这小楼是1999年才盖上的。原先住在那9平方的破石头房子里,生活真得是和野人差不多,嘿嘿。”
林场领导深知当瞭望员的艰辛,问林树春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当然在这山顶上打井修路不现实,但其它能解决的尽最大可能解决。林树春挠了挠脑袋,半天憋出一句:“整个毛驴使唤使唤。”
这头毛驴可为林树春立下了汗马功劳!时不时地可以对驴说说话,上下山驮东西省了不少力,不过也带来了很多次危险。在陡峭的山林里走路,经常一脚踩空,挨摔是正常现象,所以,用毛驴驮物品,必须得绑结实再结实,加固再加固。让林树春最难忘的是人和驴的一次患难与共。2012年冬,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大黑山。林树春带着毛驴起早4点钟下山购物,晚上8点来钟才狼狈不堪地返回到瞭望台,原因是林树春几次陷进雪坑里,都是靠毛驴奋力拉拽。“要不是有毛驴,那天怕是要冻死在山上。”同样,毛驴也多次陷入雪坑中,最危险一次只露出脖子和头,装米面的布袋也被树枝刮开了口子,洒一半儿剩一半儿。好在林树春下山时有准备地带着铁锹,才把毛驴一点点挖了出来。
“就是楼下那头驴吗?”记者指着石头房子边上吃草那头。
“不是了,原来那个老了,爬不动山了,卖给大庙南沟的一户人家。又买了一头新的,这新的也有六七年了吧。”林树春从墙上摘下一个铃铛,“这是原来那头驴佩戴的物件,卖驴前从笼头上摘下来的,留个念想。”
“生活在山上,是不是很害怕?”记者问。
“一开始确实有点发毛。石头房子四面漏风,春季风大,树林里呜呜山响,人在高坡上站都站不稳,最害怕有火情了。雨季来临时,那雷是震天地响,这山也高嘛,那雷闪火闪的,就好像在跟前儿爆炸一样,防火信号塔的电线就被雷击穿过。有时也遇到蛇,刚开始有点惧惮,习惯就好了,再说这里的蛇都是无毒的。要是看景,那可有的是。” 林树春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山中的趣事,大黑山四季色彩斑斓,千花百卉美不胜收,草木颜色变换更迭,山珍野味种类繁多,山兔、野鸡、狍子天天相遇。“我担心的是有人盗伐林木和偷猎捕猎,这还不算,还怕他们带火上山抽烟,乱扔烟头。也有来游玩的,架明火吃烧烤。清明节和春节期间,也有个别人上坟烧纸。一旦发生火灾就是毁灭性的,人工根本灭不了。”
大黑山瞭望台处海拔高1030米,方圆十几公里内没有人烟,林树春一个人没节假日没星期天没元旦春节,他似乎也忘却了时间,他每天的工作,不是巡山看护,就是登高瞭望,一旦发现可疑火情,第一时间用对讲机向林场报告,第一时间奔赴现场查看,成为大黑山莽莽林区的第一预警前哨。20多年的看山护林,从未出一次险情。
“来,大家吃饭啦!”刘彩花端上来一盘盘喷香的山野菜:松树蘑、地瓜皮、黄花菜、爆松籽……
林树春毫不掩饰他的第二次婚姻,说林场领导看他一个人看山过于孤单,要给他介绍个后老伴儿,问及有何条件时,林树春回答十分干脆,“一个条件,答应我看山就行。”于是,大他5岁、娘家住牛古吐镇北台子村的贤惠孀妇刘彩花就成了林树春的第二任看山夫人。
记者问她在山上苦不苦,刘彩花说:“他愿意守着山,我就守着他。他觉着守着山挺好,我觉着守着他也挺好。”